八百里秦川北边的黄土高坡上,曾经长着一棵枣树,那里是我的故乡。时间一笔划过枣树与我的稚童时期,模糊的记忆中,斑驳的窑洞门前,枣树已能伸开臂膀,撑出一片阴凉。
儿时的我在树下躲避绵绵的春雨,在湿透全身后叽叽喳喳地跑回灶台旁,紧靠着做饭的长辈,用火钳扒拉火堆。一不“小心”,用力过猛,煤灰轻扬。一瞬间挥舞的厨具,宠溺的呵斥,“求饶”的呼喊,眼角的笑意充满了整个空间,让原本不大的窑洞,显得更加拥挤。恰时一阵清风扫过,吹得树叶沙沙作响,似是吟吟笑意,平静安详。
艳日鸣蝉,黄土被烙上金黄,视线被刺得五彩斑斓,远处的山坡,闪烁着金属的光芒。树上喧嚣的看客,让拎瓜回屋的乡路,变得安静也吵闹。“嘭”,清脆悦耳,枣树下停滞的世界,被染上一抹鲜红。仅是远远看去,也可明白脸盆中散发的香甜,家人们坐在树下,品味着自然的馈赠。手中的瓜皮,变成比赛的道具,后退,冲刺,全力一掷。翠绿鲜红经过了枣树,飞越了乡路,划破了盛夏,融入了勃勃生机的庄稼里。
“忆年十五心尚孩,健如黄犊走复来。庭前八月梨枣熟,一日能上树千回。”惊叹古人的文采,也从这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对话中,领略到古今熊孩一个样。像是有花不完的精力,无视枣树发出的反抗,无论摔下几次,只要手脚还在自己身上,今天这个树,是非爬不可。爬树却也不是为了采摘,因为爬树本身就是爬树的意义。
黄土地的寒风没有秦川的温柔,但是异常好懂,不似心细如丝的恋人,而像有话直说的损友,扇着你的脸颊,告诉你,天冷了,该加衣服了。无论哪里,大雪后的世界,总能用银装素裹来形容,枣树下堆起的雪堆,实在难以称之为人,更何况其上插满的“武器”,为人的场面过于残忍。玩闹间的碰撞,枣树一阵恶作剧,它抖动着枝干,将积雪抖落在人与“人”的身上,惹的山间欢笑彻响。
时光荏苒,曾以为一成不变的枣树,认为那理所当然属于我的阴郁,竟也随着时间凋零,只留下坡上的黄土。但枣树在幼时的我心中播下的种子,已然发芽,茁壮成长,远离黄土,在秦川大地庇护了一小片天地,给予着她,她的阴凉。
每每梦回黄土地,再见枣树,都会感谢枣树带给自己的阴郁,只是话语总会被沙沙作响的风掩盖,分不清是近还是远,不知它是否听得到。但是它就在那里,无论春夏秋冬,无论刮风下雨,它还是它,没有被时间冲刷,一直在那里。
李雨洮/文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