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得像浸了墨的绸缎,我半蜷在车座椅里,脚懒散地搭在仪表台上,月光从车窗缝隙钻进来,在车内铺下一层薄纱,为车内更添了几分亮堂。车窗外的车流三三两两一晃而过,像是被玻璃滤去了声息的鱼群,只剩模糊的光影在晃动。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就像是泊在岸边的船,所有紧绷的船帆都松了下来。这短暂的如释重负,就连呼吸都染上了几分慵懒的惬意。
收音机里的声音忽远忽近,主持人充满磁性的嗓音,说着富有禅意的话:“在夜空中荡开半圈余响,原来这世间最好的状态,从来都是半满,半明半暗的月光,半醉半醒的人生,以及……半留半予的温暖”。抬眼望向窗外,月亮正被游云缠着,像蒙了层纱的美人,半遮半露间透出几缕清辉,欲说还休地与云朵推搡着。原来主持人说的话,早被此情此景完美诠释了,将其绣成了画,就挂在这墨蓝色的天幕上。
人生大抵是条蜿蜒的河,水一直流,从不停歇。可总有那么些转角,暗藏着湍急的浪;总有那么些岔口,一边是升起袅袅炊烟的世外桃源,山清水秀像幅山水墨画;另一边是碧波荡漾的未知水域,水面下暗流涌动。此时,也许不必苛责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,而是感知那心跳发出的信号,顺心朝前走便是,反正影子像沉默的伙伴总跟着你。就像河水奔赴大海义无反顾的决心,细想后,脚下的路倒渐渐清晰起来。
半满哪里是缺憾?分明是给月光留了扇窗。月亮最动人的时候,从不是圆得毫无破绽,反倒是缺了角时,那若隐若现的光晕像浸了水的纱,轻轻笼着人的心事,才生出最挠人的温柔。
花瓶里插的那束花,大半已经盛放,唯有几支还裹着绿萼,像攥着拳头的小孩。可偏偏是这几枝,比满瓶的绚烂更让人牵念。每天看着它们鼓胀一点、再鼓胀一点,等着那层花瓣再也裹挟不住,噗地绽开的瞬间,那是积蓄了许久的力气,终挣脱束缚的雀跃。原来不必求事事圆满,留一份缺憾给时间,日子才有转身的余地,脚步才有前行的动力,生命才能跳得从容不迫。
人生最忌讳的,是把日子填得太满。你看身边的人,有人婚姻磕磕绊绊,子女却最是贴心又优秀;有人夫妻和美,身体欠安;有人事业顺风顺水似开挂,后宅却难得睡个安生觉;有人阖家融融,日子却紧巴巴,倒落得暖乎乎。很多时候,我们不快乐,不是得到的太少,是想要的太满,像杯里的水,稍一摇晃,溅得满心都是狼狈。
非黑即白地认死理,哪是人生的活法?“半满”才是。半满的生活像块有弹性的布,屈伸自如;半满的日子像张留白的纸,能画云卷云舒,也能描绘沟沟壑壑。
老话说月盈则亏,水满则溢,生活和工作都得有个度,过头成执念,反倒离初衷渐行渐远。不如追求个平衡,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,时机到了,自会水到渠成,像春天下雨,万物自然抽芽。专注当下,踏踏实实做人,认认真真做事,其余的,就交给风、交给雨,交给时间。
这半满的人生智慧,其实是教我们在得到时留窗,让风进来;在失去时开盏灯,让光进来。花开七分最俏,酒喝到微醺最妙。不必追求极致的完美,因为生命的真意,往往就藏在那些未画完的线条里,躲在那些半满的缝隙中。等着我们一笔一笔去填、一步一步去走,慢慢活成自己的模样……
杨欣/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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